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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現在說其實我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女高中生會不會太晚?」

不遠處的巷子停滿了摩托車,在這個復甦的末世,連轎車都淪為少見,唯有摩托車可以駕馭不平整的崎嶇馬路。尼緒卡雙手抱胸,不情願的被下屬押著走。

「我看到您的車了。」

「嗯,我的小寶貝很可愛吧?」

「……您知道累犯是要關禁閉的嗎?」

「他們捨不得啦。」長官哼哼兩聲,「功過相抵,我的功勳還狠狠甩那些尸位素餐的老頭們一條街呢!」他得意的駕駛想像中的方向盤,嘴裡模擬引擎聲。

貴飴不以為然的撇嘴。他果然沒辦法應付這個人,才短短幾分鐘,他就體會到什麼叫做「為所欲為」,真正比翻書還快。而且從一個日俄混血兒口中吐出字正腔圓、不帶腔調的成語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現在台灣有很多外國人。

末日當頭的那時,地球的人口整整少了三分之一。氣候異變、板塊移動帶來的災害幾乎沒有一個國家幸免於難,僥倖逃脫的人群失去了家園,只能在動盪不安的時局四處飄蕩、顛沛流離。安全的地方實在太少,種族各異、文化相悖的生還者們在僅存的國家不斷移民──漸漸的,他們跨越語言不通的隔閡,僅靠著一顆求生意志強烈的心,彼此扶持了下來。

在漸入佳境的現在,非亞洲人的面孔已然常駐在這小島國上,甚至連軍營裡都有當初拯救家國、簡直可被稱為救世主的功勞人士。

包括眼前這個傢伙。

眼見套著迷你裙的兩條長腿一點也不優雅的跨上機車,前前後後挪了又挪,貴飴忍不禁遮住眼睛,又馬上放下來。他不是沒看過男扮女裝,只是……沒看過這麼、這麼……

沒關係,再忍一下,等向副官交代完後就沒他的事了。

「──都是你啦。」讓他回過神來的是上校不輕不重的埋怨。「就因為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害我沒好好享受到擂茶和荔枝冰淇淋。」尼緒卡委屈的嘟嘴,「人家特地翹班就是為了吃一口那甜蜜蜜的滋味吔……」

──那杯超大份量的聖代默默的在他們的喧鬧中黯然退場了,思緒及此,貴飴也尷尬了起來。先不說那是別人付了錢的所有物,以現在的社會觀感來看,浪費食物可是糟蹋大自然的破壞行為。「……我買一杯賠您吧?」

「──上車。」

搭上偉士牌的後座,還沒思考手要往那兒擺,他的心臟和靈魂就隨著猛然加速的油門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下一個激情的剎車,五臟六腑才乖乖回到崗位上。明明幾十步路的距離而已,為什麼搞得像被殺人魔窮追了數百公尺一樣──摀著嘴,貴飴蹲在店前努力壓下反胃的噁心感,而罪魁禍首將車一丟,拿走他的皮夾翩翩然的跟外帶人員哈啦去了──這現世報也兌現得太快了吧?

「──大哥哥,你不舒服嗎?」

淡薄的陰影由上而下籠罩他,眼睛像座覆冰的湖的小男孩站在他面前,看著他。

「沒、我沒事,只是天氣太熱了……」貴飴抹了把臉,胃裡才停止翻騰,悶熱馬上隨之而來,高溫伴隨潮濕,饒是自詡韌性十足的他也不禁被這見鬼的天氣打敗。

「真的很熱,大哥哥不進去休息嗎?」

「不了,出勤呢。」才剛丟完臉,他可不想重遊舊地。「而且冷氣這種東西人多就不涼了,留給有需要的人吹吧。」話雖如此,他還是熱得搧風。「不過冬天還是趕快來吧,這種天氣真要人命。」

「……大哥哥,很善良呢。」男孩抱著企鵝玩偶,在他身旁坐下。「而且跟我一樣討厭夏天。」

貴飴好奇的打量這個不請自來的小訪客,除了剔透的藍眼睛,這孩子還有一頭雪花般的細軟短髮,而他色素淡薄的肌膚和五官確實也給人北國特有的透明美感。「小朋友,你的家人呢?」在這酷暑,那小身板居然包得像顆粽子,層層疊疊的絲質襯衫、毛衣和短褲下的長統襪讓這目測不超過十二歲的小男孩活脫是隻極地來的小熊寶寶。「你不熱嗎?你媽媽怎麼給你穿這樣?喂,你在噴汗啊──」

晶瑩的水珠沿著厚布料包覆不到的肌膚緩緩滴下,在瀏海和領口匯流成濕漉漉的水漬──貴飴掏著口袋,卻連一張衛生紙都找不到。「算了算了,來──」他伸出袖子。

接觸到那濕濡臉頰的瞬間,刺骨的冰涼穿過制服,深刻的寒意浸潤他的手臂,幾乎直達心臟──是汗嗎?但也太……冷了吧?

「──好了,你要不要脫掉一些衣服?不然會中暑的。」擦乾孩子換自己一身汗,他抹了抹濕漓的額頭,絲毫沒注意到衣袖上轉瞬即逝的結晶和大熱天竟凝結成白煙的吐息。

「不用了。」那孩子一聲不響的盯著貴飴,良久才奶聲奶氣的回答,「包起來才不會熱。」

他將領口往上拉,徹底遮住半張臉。

貴飴再次尷尬起來,嘴裡咕噥了幾聲,畢竟一個成年人跪在路邊要求兒童脫衣服的畫面──嗯,完全可以先準備保釋金了。

「──噢噢,這是從哪兒拐來的小可愛?」尼緒卡一面驚呼,一面將皮夾扔還給他。「我不知道我的下屬還有這種嗜好呢?」

「請不要說那種令人誤會的話好嗎?」貴飴沒好氣的說,掂了掂重量,他的錢包軟趴趴輕飄飄的,真正輕薄短小──這人是土匪嗎?還是總裁?在這限電時期只有少數設施可以使用空調,物以稀為貴,保存不易的冰淇淋更是因此價格狂飆──單球、雙球、三球四球……雖說是他自願交出皮夾,但也沒道理這麼理直氣壯的使用吧?

見他欲哭無淚的翻找餘額,尼緒卡爽快的搖晃外帶盒:「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我幫你點了草莓啦!不用感謝我。」

……他好累,好想回家,好想無視這個人。可是長官的話要聽,不然就會飛起來──接過屬於他的冰品,貴飴疲倦的垂下肩膀,才不到一個小時,他就好像把此生的精力全花完了。

「大哥哥也喜歡冰嗎?」看看他,又看看已經迫不及待開吃的上校,小男孩仍舊抓著領口,僅露出一雙藍眸悄然無聲的倒映他們的動作。

「──那邊的小朋友,」尼緒卡抽出嘴裡的湯匙,指向小男孩。「自己去袋子裡挑一份,湯匙在最底下。」

那雙幾近透明的淺藍大眼以很慢很慢的速度瞪大,「……可以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反正我的副官又不吃這些垃圾食物,送了也是白挨罵。」尼緒卡努努嘴,有點不悅。「小子,吃完沒?我們回去討罵吧。」

儘管已經捧在掌心裡,也貼心的解開包裝,小男孩還是一瞬不瞬的緊盯著他們。若不是還會答話,若不是為了進食而露出的小嘴還會張合,貴飴真錯覺這孩子就只是一座精雕細琢的冰雕。

──興許是瞥見髮梢的汗珠吧?明明從剛才就垂著雙眼,自顧自的吃個不停──現在也還是意猶未盡的舔著湯匙,但貴飴稍稍對上司改觀了。

也許……也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嘛。

嘴裡的滋味似乎更甜了,也更沁人心脾了些,草莓的微酸和牛奶的香濃融合得恰到好處,不經意一咬還可以享受果粒新鮮的破裂感──他陶醉的搖頭晃腦,睜開眼才發現長官正挑眉瞪著他。

「呃、是!」他連忙擦嘴,不禁紅了臉。「等等,請讓我來駕駛!」

「……我為什麼要讓你碰我的寶貝啊?」

「因、因為長官您剛剛騎得超帥的!簡直是男人的典範!我也想試試看!」

──他可不想再體驗一次地面上的雲霄飛車啊!就算會因為違背良心而帶給世界錯誤的交通觀念,為了生命安全,他連彆腳的馬屁技術都用上了。真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上司還挺吃這一套。

「……男人的典範?」尼緒卡滿意的點頭,「嗯,不錯,我喜歡,有前途。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提拔你的。」他瀟灑的揮手,「上車!」

「──大小哥哥,再見。」小男孩一手捧著冰盒,另一手握住企鵝布偶的小翅膀朝他們揮手。來對時機的冰淇淋似乎緩解了炎熱,貴飴總覺得這孩子的神色比初見時好多了,白蓬蓬的小臉不再滿頭大汗,取而代之的是覆滿雪花般柔和純淨的微笑。

也不知哪裡來的冷風,只感覺那股寒意吹得身體忍不禁抖了兩下,奇怪,這天什麼時候變了?他摩娑著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抬頭,明明艷陽高照,人來人往的過客個個汗流浹背──難道是冰吃太快了?「再見。」他不以為意的朝那孩子揮手,轉身上車,依舊沒注意到溢出嘴角的白色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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